华人德我的书法创作和学术研究
华人德 1947年生,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九三学社社员。现为苏州大学研究馆员、博士生导师、东吴书画研究院院长,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江苏省青年书画家名誉主席、北京大学校友会书画协会副会长,苏州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兼艺指委主任,吴门书道馆名誉馆长。先后与白谦慎等发起成立北京大学书法社和沧浪书社,分别被推选为首任社长,首、二任总执事。发表、出版书法论文、著作四十多种。获得过“全国第二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最高奖,“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理论奖”“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编辑出版奖”(与白谦慎合得)“第六届国家图书奖”(《中国书法史》七卷本,撰写“两汉卷”),“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教育奖一等奖”“第四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等。2008-2016年,六度主持“中国(苏州)书法史讲坛”等,当代中国书坛四度荣获并囊括“中国书法兰亭奖”四个不同奖项的书法家。2020年荣获第六届“苏州市杰出人才奖”。
我以临习和创作两个方面为主,结合谈些有关的学术研究。有些是分开谈,有些配合起来谈,基本上按时间的先后。
我的临习道路
我的读书年代,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毛笔字课,在课堂上写,是老师用大的米字格写了字样,挂在黑板上,照了临写。也有家庭作业,小楷是用毛笔字抄课文。记得在五年级,有次我写好小楷出去玩了,回来父亲问我,本子上的字是我请谁代写的。我说没有啊,他不信,说有些字像七十岁的老人写的。我急辩是自己写的,父亲也就信了。从此我就自信字写得不错,对毛笔字有了兴趣。
14岁那年的清明节,我在书店买了本颜真卿的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天天临写。正式学书法是从这时开始的。以后不论生病、学校考试或其他情况,包括在“文革”中和在农村插队务农,都没有影响我坚持每天临习。
大学毕业以前所临的碑帖有:颜真卿《麻姑山仙坛记》、柳公权《玄秘塔碑》、赵孟頫《重修玄妙观三门记》(墨迹本)、隋《龙藏寺碑》、北魏《元诠墓志》《元倪墓志》《石夫人墓志》、东汉《石门颂》《张迁碑》《曹全碑》、前秦《广武将军碑》等。
行书题拓条幅
其中除《龙藏寺碑》和《广武将军碑》临习时间稍短,其他都在两年以上。有些是交叉着临的。临颜、柳、赵三家之后,字写得漂亮了,但总觉得三家的影子摆脱不了,于是开始往唐以上写。
唐以前的碑刻大多没有书写人的名字,点画结构少程式化,比较随意。而再上去到魏晋以前,则进入另一种字体——汉隶时代,已在锺、王之上了。
“采铜于山”的治学思想促使我完全选择了碑学途径
“文革”中期,中学生都迁到农村、农场、林场、牧场去“接受再教育”,我在苏北靠近海边的一个农村插队四年,白天劳动,晚上和雨雪天就临习碑帖。没事也看看《说文解字》和一些历史书,《说文解字》是下农村前一位朋友送我的。后来进县城里的工艺厂工作了五年,厂里一个车间是专门生产仿古画的,我的工作是题款,靠写字吃饭了。我有幸和王能父先生在一起五年,朝夕相处,他是我老师,是苏州下放到苏北的书法篆刻家,比我大32岁,通文字学,擅作诗,人很和善,对我指导、帮助很多。他曾劝我学文徵明的字,因为以书写为职业,字须雅俗共赏,不要一味追求高古。我当时没有照他的话做,还是继续写《石门颂》和北魏墓志。他没有勉强我非要照他讲的去做,只是说《石门颂》结构松,不容易写好;魏碑刀刻痕迹太显露、太生硬,写时切忌做作。我想,魏碑结构紧,写汉隶何不参用其法呢?于是在隶书的结构上开始特别留意。
临西汉金文九种
当时我用的毛笔是长锋羊毫,已写了几年。所谓长锋也就是比一般的羊毫稍长一些,那时店里没有那种细而特长的羊毫卖的。邓石如用长锋羊毫,写字“双钩悬腕、管随指转”,有些走碑学路子的书家也喜用长锋羊毫。但康有为不主张用捻管的方法。近现代沈尹默、潘伯鹰有文章谈到长锋羊毫,都不主张用,也不主张写字时捻笔管。王能父先生写较大的字也用长锋羊毫,调锋时捻转笔管。我也问过他:萧退闇先生写字是否捻管,他说好像也捻管。清代碑学派书家邓石如写字“双钩悬腕、管随指转”,而康有为不主张运指,认为包世臣字伤于“婉丽”,根子就在于运指。前人论书,各说各的,往往会让人不知所以。我写了几年长锋羊毫,写的字秃头秃脑,转笔调锋时要将笔管捻动,所以运笔也稍慢。长锋羊毫写出的字“拙厚”,这“拙”与“厚”,也正是碑学派书法所推崇的一个标准。故我写较大字(二寸以上)一直用长锋羊毫,并开始结合实践,对一些用具和技法进行思考。
我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看到顾炎武一篇论学的信札,云:“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这篇信札原是有人问他“近来《日知录》又写成了几卷”而写的回信。顾炎武对当时一些文人纂辑前人的学识、文章,以为自己的学术成果,用鼓铸旧钱的比喻,来加以评斥,同时回答来信者说:你是把我的著作当废铜来看了,我一年来“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
说句笑话,也要怪顾炎武书名取得不好,叫《日知录》,一年三百六十日,每日一条,不就成几卷了吗?顾炎武这些话对我学书的取法,启发甚大,使我下决心不再碰古代名家的字,而广泛搜集秦汉至南北朝时期的各种碑刻、铜器、砖瓦、简牍、写经等非名家书迹,庶几采山之铜。
行书小品
研究碑刻书法和中古、近代书法史
大学三、四年级课程较松,我常到图书馆去看金石拓片。北大图书馆那时也正好在整理拓片,与整理的人认识后成了朋友,在库房里可随便看,有《艺风堂》、《柳风堂》珍藏的金石拓片,也有整函的关中墓志、铜镜拓片以及单本的明清善本碑刻拓片,如《云峰山刻石》、《西狭颂》、《张迁碑》等。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书店碑帖的印刷品甚少,看到这么多原拓,眼界大开,随时也做了笔记。1982年北京大学毕业,分到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一年中我写了篇一万余字的文章,因概述多,论证少,故取名《谈墓志》。我写文章很慢,也是学的顾炎武。这篇文章为了一张墓志典型示意图,专门跑到南京博物院去照毕沅的墓志画了张草图。《谈墓志》稿件投给香港《书谱》杂志,于1983年1 0月第54期上作为重点文章登出,并在这一期配了两篇短文,作为“历代墓志专辑”。我后来写的许多论文或直接,或间接与这篇文章有关,可以把它看作是篇“奠基之作”,所以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的《华人德书学文集》,编排时把该文放在第一篇。
我的书法创作是碑学路子,所以着重研究碑刻的书法。由于唐代及以后的名碑大多是名家所书,我的目光也就不专注于这些碑刻。至于书法史的研究,则精力集中于中古时期的两汉和未受二王书风影响的十六国和北朝时期,以及清代后期兴起的碑学书派。书法创作与书学研究形成了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汉画像题跋三体横幅
“非法非非法”是我创作的座右铭
我在临习了近二十年碑帖后,就想找条门径能出来,也就是想创作了,想有点自己的面目。一次在北大电教室看到一部关于于右任书法的片子,于右任把《广武将军碑》《慕容恩碑》《姚伯多造像碑》称作碑中三绝。当时没有这些碑的单行本。我在图书馆借到日本的《书道全集》中收有《广武将军碑》的部分图版,发现碑中许多字很有拙趣。临了一阶段,悟到一些道理:要写得生动有趣味,就不能执着,要随意,要放胆去写。后来发觉追求趣味,并不是高层次的境界,格调、气息要高于趣味。一心追求趣味,不在格调、气息上着力,字很容易往丑怪奇诡的方向流滑,而堕入恶趣。就像一个人专门以奇出怪样去吸引人,总没有高尚的品格去感动人好。
《金刚经》里有“非法非非法”语,这句话用于书法创作,真可“一句顶万句”。姚孟起《字学臆参》中引用了这句话,说道:“内典《金刚经》云:‘非法非非法’,书家悟得此诀,何患食古不化。”“非法”原意是如来所说,没有一个固定的法。佛所讲的各种法,各种道理,不能执著。而若你认定自己是什么都不执著的,那么你已经执著了。所以要“非非法”,“非非法”也不是没有固定的法。姚孟起“郢书燕说”,用来论书,我觉得极受启发。“法”若用来讲笔法、结字法、章法等等,就是要打破这些成法,即“非法”;又不能不遵循规律去乱来,即“非非法”。孔子年七十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这个境界。老子讲“道法自然”,自然界看似无序,其实无不遵循规律运行。
有个阶段我将凡能看到的汉代碑刻原石、拓片或图版,将其共性的地方抽绎出来,抛开某碑某字的具体形态,遵循共性规律,在自己所理解的基础上,组织结构、变化笔法。行书则从隶书和魏碑中脱胎,吸收了它们一些结体的特征,而抛却了凛厉角出的刀刻味,去追求宁静恬淡的境界。二十多年来,我没有再刻意求变,然而不知不觉还是在变化,这变化是顺其自然的。
题拓斗方
我觉得写字不一定要通过变形、错位、支离、夸张、草率,才算有趣味、有个性,缜密、洗练、绮丽、含蓄、典雅,才是高格。婀娜小篆、端庄正楷,照样能写出个性,写出境界来。庄子在《逍遥游》中所描述的“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令我神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当然,我并不反对有强烈个人面貌的创作或者奇拙丑怪的字。奇拙丑怪的字要能耐得住看,这不是胡涂乱抹就成的,或许比规整美观的字更难写。八仙中铁拐李是得道的仙人,得道成仙才是其本质、其内涵,人们会亲近崇敬,不然光是缺胳膊断腿的邋遢乞丐,人人就会避而远之了。
跟风学丑怪的字,是个不好的现象。中国的八仙文化甚有道理,八仙过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俊美潇洒,有丑陋怪异,各显神通,和而不同。若一个葫芦上坐了八个都像铁拐李似的丑陋的人,就成搞笑了,就同而不和了。历史上就有这么个故事:春秋末年,鲁国的季孙行父秃顶,晋国的郤克一只眼睛瞎了,卫国的孙良夫是个跛子,曹国的公子手是驼背,同时出使到齐国访问通好。齐国特地安排让秃子为秃子驾车,独眼者为独眼者驾车,跛脚的为跛脚的驾车,驼背为驼背驾车。齐顷公的母亲在楼上见了和众宫女取笑为乐。齐国这场搞笑,激怒了郤克,发誓要报复,终于引起齐晋鞍之战,齐国失败,顷公被俘。丑怪的字不能跟风,大家都学,艺术就变成搞笑了,书法也可能异化,隔几代人,就看不懂好坏了。
写字的人都喜欢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最后有四句咒语,大家都熟悉,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题汉画像石斗方
咒语在佛经中都是将梵语音译,因为翻译其义就不是梵语的发音了,咒语就不灵了,故一般都不知其意。“揭谛”是去的意思,“波罗”是到达彼岸,“僧”是众义,“菩提”是觉悟,“萨婆诃”是快速成就。四句咒语的意译是:“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大家都到彼岸去!愿速成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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